第二十三章 视线-《若你回头执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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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车子推进了手术室,小护士手一横,把他们挡在了门外。

    何俊蛟在她掌心的手渐渐抽离,胡蝶兰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手术室的门上,半天没有移动,何俊蛟盖着白被单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身体一下子软了,她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不住颤抖,泪水犹如废弃的水库,澎湃汹涌,有一种她从来未尝过的滋味从心里蔓延到整个身体,心脏开始抽撅,白得发蓝的冷色灯光下,医院走廊里渗透出一股极度的悲凉,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永远消散不了的福尔马林味,护士面无表情托着纱布和麻药还有冰冷的器械匆匆而过。

    张少安拍着她的背:“胡蝶兰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胡蝶兰擦了擦泪摇头,脸上的纱布有些泛红,她摸着这道从右眉梢直划到唇角的刀伤,释然地笑了。张少安啜泣了一声,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在她白嫩的手臂上,又滴在了胡蝶兰血迹斑斑的衣服上。

    “少安你去看看汪大哥吧我没事,你不要在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胡蝶兰冲她笑笑,牵扯着脸上的蛰痛。

    “胡蝶兰——”

    “去吧。”她深深地埋下头不再看张少安,她惶恐了,她害怕了,她还记得唐妈妈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管子中流动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氧气面罩遮住她大半的面容,周围摆了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最后闭着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护士们为她蒙上白色的布推进了太平间,冷漠地旁观别人的生与死,胡蝶兰不知道她们的心是不是也可以硬到自己的亲人死去都不掉一滴眼泪。漫长的走廊上有如浮云一般的光晕亮起,柔和似絮,轻匀如绢,由深而浅,若有还无,唐小青侧着头朝她淡淡一笑,可是他的眼睛像微寒天气里的碧绿池水,有薄冰般冷漠的阴影,浮云流转,光晕径直穿过他的身体,空荡悠长的走廊,连呼吸都隐约又低沉地传出回声。

    “不要带走他,我拿我的命换,我愿意分自己一半的寿命给他,不要带走他。”

    一双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按着她头顶,胡蝶兰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头顶上的大手传来的温度,是那样安全,那样温柔,那样熟悉:“对不起。”他哽噎着说。

    胡蝶兰偎着他的胸膛,所有勉强的支撑都失去了理由,浑身的痛苦袭来,一种无言的恐惧和孤独压抑着她的心脏,她努力克制住痛哭的冲动轻声道:“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老是说心痛得像要死掉一样,心痛得像要死掉一样,可我还是好好地活着。我自私地活了二十四年,只为自己而活,只顾着自己,所以唐小青走了,李蓓蓓走了,我口中所说的对他们好只是自己捏造的假象,在他们眼里我只看得到自己,现在他也要走,不是我,妈妈不会失去孩子,不是我小青不会没了父亲不会惨死,不是我,蓓蓓已经跟学长在一起,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会梦到唐小青跪在他父亲尸体旁看我的眼神,那是悲伤与绝望还有憎恨,所有人都能原谅我我却原谅不了自己。我为什么不答应小青给魏子答案,我为什么不和蓓蓓说我不爱学长我可以帮她,我什么都做不好,看到他在我面前难受痛苦还要对着他笑,还要假装不知道,陪他疯陪他闹,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可以陪在他身边不离开,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爱他,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和恐惧,我比他怕,所以我什么都不说,我就是这么自私。爸爸,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可是我的爱救不了他,爱有什么用,爱不能让他活下去,不能给他生命,我一直都在假装自己不知道,我以为我不讲他不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可是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我才发现自己的自欺欺人和软弱是那么可恨,看到他的手一点一点与我脱离我连办法也没有,他不信我爱他,爸爸,他要死了,谁也救不了他,救不了了。”

    “嘭”!汪启明手上的东西掉了下来,他的眼睛带着腥红,大步冲到胡蝶兰面前,将劝阻的胡孟斌和张少安推倒在地,一把揪起她的衣领,猛烈摇晃着:“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把话收回去,说!你刚才说的话全是放屁!”

    “启明你疯了吗放开她!”

    “滴”的一声,手术室的红灯暗了下去,,大门也“哗”地敞开,为首的白大褂皱着浓厚的眉毛,奇怪地打量着两人,摘下口罩,语气冰冷:“吵什么吵,不认字吗?”紧跟他身后的护士医生推着病床上的人出来,何俊蛟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渗出晶莹的汗珠,眼睛轻轻闭着,呼吸很轻,神情平静,跟在白大褂后头的是殷殷哭泣的汪启星,她看了汪启明一眼,艰难地叫了一声“哥”。汪启明一点点松开手,双眸迅速黯淡下去,白大褂又说,“病人需要好好休息,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胡蝶兰隔着玻璃看被送进病房的何俊蛟,心口猛烈地疼,那片白色让她头晕目眩,医院、被单,还有他苍白的脸:“我想进去陪陪他,我不说话,不吵到他,就想进去陪着他。”

    白大褂蹭着鼻子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回过头去对还在后头流眼泪的汪启星一瞪:“哭什么哭,成什么样了,赶紧回你自己岗位去。”

    汪启明声音艰涩:“启星,他是,什么病。”

    “胃癌。”

    胡蝶兰的脚步一顿,肩头微微轻颤稍倾又继续朝前走去,自己听到和别人口中说出完全是两码事:“你们先回吧,我留在这。”

    伤口似乎被牵动,透过苍白的纱布,渗出条条血丝最后红了一片,怵目惊心。还有什么话她没有听清便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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